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允许带教老师请实习医生吃饭!
导读
我们试图去和这个世界讲道理,而它却亮起了拳头。
来源:医脉通
作者:陈陈
本文为作者授权医脉通发布,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2013年,已经在校园里待了三年半的我终于有机会以医学生的身份进入到临床。
11月23号,这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在之前,学校已经开了两次会议,一次是告诉我们,将要去的医院;另一次则是告诉我们,去了医院之后一定要遵守医院里的规章制度。在某种程度上,言外之意是告诉我们:你们在医院实习要听话,不要给学校添乱。
当时在场的有八百多学生,我想应该没有人在乎领导们在台上到底说了什么,因为大家都很激动,终于有机会把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用在临床了。“下临床”对于医学生来说,是破茧,也是成长。
和校园里每天所幻想的天花乱坠不同,在我们下临床的前一天,医院的领导又给我们这些实习生开了一个会,会议很短,三十分钟就结束了,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告诉我们哪些学生因为不好好实习、不遵守院规等被取消了实习资格,甚至上报给了学校。
实习前的第一天,医院就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这是当时的我们没有想到的。
图源:摄图网
我们那一组共有六个人,三个男生,三个女生。根据实习计划的安排,第一站的实习地点是普外科。我们都很激动,第一天起了个大早,还没到七点十分大家都到了科室。清楚地记得,普外科的住院总看到我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普外科总共有十六个医生,这十六个人中包括从下级医院上来进修的三个,研究生六个,本院医生七个,还包括一个住院总。如果算上我们六个实习生,突然显得人多了起来。科主任在晨会交班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说:“这下好了,你们(值班医生)如果要订饭的话,要多订六份。”
外科中除了妇产科,很少有女医生,这里也不例外。
或许是因为足够幸运,我们实习的第一站,上级医生,甚至包括研究生,对我们都很好。这其中最能显现出的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们在科室,到了饭点,他们都会主动告诉我们:“同学(在实习的一年,我们的名字大部分都变成了同学),中午/晚上别回去了,我给你们都订饭了啊!”
一开始以为这是常态,因为虽然我们是在实习,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减轻了他们不少的负担,这种负担包括外科频繁的换药,带病人去做检查,写永远写不完的病程,给病人备皮、备血,以及每周一到周五的抽血。
可即使如此,有人管饭总是开心的,毕竟当时我们不仅没有丝毫收入,甚至就连实习还要给医院交钱。有时候我和同学们常想,明明我们是去帮医院“干活”,我们不要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医院交钱?
直到毕业多年之后,关于这个疑问,我和同学依然没有想明白。或许在这个游戏规则里,医学生实习就应该是交钱的。
普外科的实习很快就结束了,直到后来,我们才意识到,那是我们实习一年里待过最“幸福”的科室。后来又去了骨科、肝胆、头颈,最后一个外科科室是妇产科,这里的情况和普外科反了过来,不过比普外科好些,在18个医生中,她们还有两个异性。
而在这最后一个外科科室里,我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一名医学实习生,似乎没有丝毫的地位,即使是在我们自己学校的附属医院里。
“实习生要随叫随到。”
“你们的带教老师没有睡觉前,你们都不准去睡觉!”
“老师,我们睡觉的房间在哪?”
一位年龄差不多四十多岁的医生侧着身子,指着医生办公室的后面说:“就在后面。”
“后面只有一间房啊,那不是保洁阿姨睡的地方吗?”其中的一个小伙伴问道。
“那里面有两张床!”她好像很不厌烦,又好像我们问的问题有些多。
这就是我们在妇产科的待遇。
图源:摄图网
很快在宣读完了科室规章制度之后,我们就被要求去跟台手术。妇科的手术大多都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但手术量很多,有时从早上九点开始,直到晚上九点才结束。
当天跟台的有三个实习生,其中一个是我。进手术室之前,我们三个半开玩笑地说,“看今天谁最后出来。”
对于实习医生而言,大多时候的跟台并不意味着有机会上手术台,除非是人手不够,或者紧急手术,不然的话,实习生都是站在手术台一边看着上级医生进行操作。我们不能离得太近,不然会污染到铺巾,旁边的护士也会反复叮嘱我们这群虽然有无菌观念、但只是毛头小子的准医生说:“同学,太近了,再站远一些。”
但,再远一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所以对于在外科系统实习的我们而言,跟台、上手术,往往会变成送病理,去血库拿血,以及偶尔会给予缝皮的动手机会。
虽然工作的含金量低了些,但这些活着实是需要有人做的。和手术医生手到病除、被家人不停感谢不同,实习生做的工作注定没有人“在乎”,甚至有时连上级医生都觉得我们不过只是跑跑腿而已。
当晚,我是三个实习生中最后出手术室的一个。和他们不同,我有机会上台拉了一下钩,然后从十二点开始便一直在旁边等着。跟台的最大好处是,到了中午,手术室管饭,每个人都能领一盒盒饭,里面会加一个鸡腿。
然后便是不停地送病理,去血库拿血。
到晚上十点,当天的手术终于结束了。从手术室出来到病房已经是疲惫不堪,结果被告知有两个病人需要急抽血。血抽完之后,当天也同样是十点之后才从手术室出来的值班医生对我说:“同学,你吃饭没?”
“还没呢,老师。”
“哦,那你快出去吃饭吧,吃完赶快回来。”
听完之后,我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了过来,应承地回道:“好的,老师。”
“对了,回来之后记得把今天的病程补一下,还有交班本,也别忘了写。”
从医院出来之后,突然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出来,但又很难受,就像胸前压了一块石头,我能感觉的到,但却无力将石头从身上移走。
图源:摄图网
后来又遇到了很多事。
带教老师给自己点了外卖,然后对我们说:“同学,你们快点外卖吧,不用给我点了”;也遇到过带教老师让我们点外卖,结果在事后一直都没把钱给我们,虽然当时我们是零收入;甚至也遇到过这样的老师,“同学,值班室不是给你们睡的,你们睡办公室去。”
有人说,医院是考验人性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人性的光辉和黑暗都暴露无遗。有时,我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在年龄不大的时候就能看到,甚至是经历了这些。但有时我更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因为在不太成熟的年纪里,就看到了太多人性的另一面,这一面不仅仅包括病人的无理取闹,患者家属的指桑骂槐,也包括同样是医务人员的带教老师对我们的冷漠和无视。
有时我常不能理解,在我作为一名实习生的阶段,物价并不高,一顿饭钱也不过十多块钱,而他们的工资可能是这个数额的千倍甚至更多。一顿饭钱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如此,而对于当时的我们而言,这里面却包含着某种程度的“尊重”、“在乎”,甚至是“对我们劳动的认可”。
有时他们请我们吃一顿饭,我们干起活来就像被打了鸡血的老牛,拉都拉不住。
但他们并没有都这么做。
研究生同学对我说:“还是有很多好老师的,不要这么悲观嘛!”
是有的。
有主动让我们回去休息的老师;有在知道我们没吃饭之后赶紧给我们定肯德基的老师;有指导我们考研的老师……可能也正是因为他们在,我们才能够在学医的这条路上一直坚持下去;可能也正是因为他们在,我们才相信人性不至于在一种自私自利的环境里滋蔓生长;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在,我们才愿意相信,当我们准备和这个世界讲道理的时候,不至于被打得落花流水。
“老师,我没吃饭,你等下吃饭的时候也给我点一份外卖吧!”这是工作了三年又读研的同学在心内科轮转的时候对一位上级医生说的话。
他听完,愣了一下,看了同学一眼,然后继续敲打着电脑。在心内科,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的带教老师都不准请下级医生(包括实习生、研究生、规培生、进修生)吃饭。至于原因,听出科的小伙伴说:“吃饭不要钱啊?!”
虽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应该通过钱来衡量,但很多时候钱都是衡量人与人之间关系最简单的工具。有人可能会说,“不就是一顿饭吗,至于这样吗?是吃不起还是咋的?”
这种感觉对于刚踏入临床和社会的医学生来说,他们往往更能体会到。
然而直到晚上十点,同学的带教老师还依然坐在电脑面前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同学很识趣,对他说:“老师,你吃饭了没,没吃我帮你点一份。”
“不用了同学,你点你自己的吧,我等下自己点。”
“他是在和我熬时间么?”同学问我到。
我不知道。
图源:摄图网
从来都没有规定要求上级医生必须请实习生、研究生、规培生们吃饭,因为他们的身份是学生,他们的目的是去学习,所以干活的时候可以使唤他们,他们也不敢不听。发工资的时候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他们是来学习的。他们来学习,又是最便宜的劳动力,即使心里有怨言,也不敢说出来,毕竟在他们的眼里,你只是个学生。
如果我们对于我们自己的学生,甚至是我们的同行都这么冷漠、斤斤计较,从潜意识里认为替他们干活是理所应当的,那在医院这个本应该互相携持、互相帮助、甚至互相依靠的地方,我们对于人性的思考是不是又少了一些?
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依然没有人告诉我。
当年一起实习的六个小伙伴,一个成了麻醉师,我成了放疗医生,其他四位都成为了外科医生。
一顿饭并不值钱。
一顿饭其实很值钱,因为这里面全是温暖。
精彩回顾
➤ 男子报警称要“携汽油到医院找麻烦”被罚款 | 医脉3分钟